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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茶去來─給奧威尼的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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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應棠

奧威尼

 

時間過得很快,一年又快過去了。歲末年終,特別容易想念老朋友。我四月初回到睽違十年的舊好茶,很高興看到你的石板家屋已完全修復,並且在下一輩親人的參與下,戶外植栽豐富許多,多種了些果樹,也恢復了菜圃。而我很驚訝的發現,石板屋頂那小小兩片太陽能面板就能解決山上沒有電力狀況下通訊與電腦的能源問題,看來你的夢想大致已經完成了。

 

這趟跟你上山,感覺你的腳步不像以前那般強健,你說可能是前一天吃壞肚子,希望是這樣。走在熟悉的山徑,我一方面被沿路地景的巨大改變震驚,一方面也為族人艱辛的修路所感動,看來回家的力量是不會被外在環境限制住的。第二天早上我在舊好茶快速的走了一遍,沿著小徑一一巡禮各個家戶,邊看邊回想我們十幾年前在調查時的情景,心情有些複雜。你最早時借住的郭乾能家,看來後繼無人;尤大木家屋因老人過世,家屋因而逐步解體;而最早辦活動的基地力大古家屋毀損程度最大,連過去總是人聲吵雜又常有炊煙的戶外坐台與石板柱都不見了。另一方面,聚落內的步道都已整理得乾乾淨淨的,學校周遭也因要辦尋根活動而清理一番。還完好的或重建的家屋比過去多了幾間,小獵人杜義雄家越來越漂亮,旁邊已故的黃木來家屋現也有人居住了,附近有一兩間還在收集材料準備修復中。這些景象跟過去相較之下,好像回來的人變多了。當我再進一步了解,他們有幾個人是因為文建會有計畫經費而在山上工作和生活,而這樣的機會讓他們得以重溫兒時生活的甜蜜,或許也種下回家的種子?但在大環境的改變下,像你跟杜義雄這樣的回家的人大概不多吧。

 

這趟旅程來得偶然。今年年初在淡水的文化研究年會碰到台大城鄉基金會的舒楣,她跟我談起好茶搬到瑪家農場(現名禮納里)後,基金會現正在那裡籌畫一個結合部落文化與現代教育的山林小學的事。後來又收到通知,他們計畫與部落青年在寒假籌辦山林小小學文化營,其中列有石板屋的課程,由你主講,希望我可以參與課程後的分享會(後因你在舊好茶家人受傷無法下山而改為烤餅祭)。接到邀請,我2月初帶著剛上小學的大兒子王洵去參加山林小小學文化營,清明節又隻身跟著社區發展協會與台大城鄉基金會合辦的「重返舊好茶尋根活動」,上去一趟舊好茶,喚起了一些過去的記憶。八年前,我曾探討由你倡導的好茶部落「重返雲豹故鄉」運動,說道:「回家的行動對個人而言,是家的中心從平地轉到山上老家,完成的石板家屋成為召喚親人聚集的場所,也成為個人銜接文化傳統的基地,並提供文學創作的庇護所;而在族群的層次,則是經由相互理解,提供族人一個另類生活選擇的可能性。至於更廣的社會影響,則是形成一個事件,持續藉由文學創作與重建行動的傳播在邊地發聲,讓石板屋成為其他族群與平地漢人文化工作者的聚會場所,形成一個核心,逐步發揮其影響力。好茶的例子提示了我們,儘管有諸多困難與限制,人還是可以追尋屬己的生存之道,去保護、培養、關照自己的家,使詩意的棲居再度來臨。同時經由重尋傳統文化歷史的活水源頭,使保存與創造的行動成為家園新生的起點。回家的人傾聽魯凱先人及土地的召喚,藉著築造家屋及生活實踐讓自己和族人再度發現舊好茶的適居性。它創造了一個問答的反思過程,讓人得以追問人在現實生活中的存在意義。在族人紛紛離開家園以『改善生活環境,謀求更高的發展』的潮流下,更加凸顯家園故土之特殊性,進而將此一深厚的家園與人的親密關係,一種『詩意的棲居』,具現為魯凱式『在世存有』的屬己存在方式。」現在在這個新的社會經濟與文化的時空條件,以及全球氣候變遷的環境狀況下反思上面這段話,似乎過度強調個人主觀意志的力量,也未討論文化傳承若無新生代的延續,是否此一「重返雲豹故鄉」運動對重尋傳統文化歷史的活水源頭的努力將煙消雲散。好茶人在禮納里的新家重新建立的生活,想要培育出什麼樣的下一代?在這個新的地方如何與舊好茶產生什麼樣的連結?這些課題在在都牽涉族群文化傳承的與教育的議題,是需要大家持續關注的。

我在「山林小小學」文化體驗營強烈感受到每一位講師及營隊輔導的年輕族人對母文化的熱情,與對小朋友的熱切期許,努力要讓他們懂得祖先的智慧與技藝。透過小朋友實際的操練過程,不管是兒歌教唱、花環與月桃蓆編織、認識民族植物,還是更為勞師動眾而費工費時準備的烤餅祭,年輕人與老人家合作無間的帶領小朋友親身體驗,這些過程相信都會成為他們學習母文化的一段重要經驗與感受。

 

然而,對於要禮納里新設的小學,未來在文化課程與學習方面,我深深感到家長的矛盾與壓力。此次全程參與山林小小學活動進行深度報導的立報記者呂苡榕提出一個讓人深思的觀察:「(部落)年輕人一廂情願懷抱熱情想培育小朋友認識部落文化,可是,並非每個地方都歡迎他們。最大的反挫不是外界的冷嘲熱諷,而是內部的自信不足。部落家長擔心小孩沒有競爭力,要求孩子去補習;當他們寒暑假舉辦活動的時候,家長會覺得,這些文化活動擠壓了小孩補習用功的時間。好茶家長的顧慮並不能很簡單的用認不認同族群文化來思考,將族群文化傳承的重大使命歸諸個人或家庭的選擇非常不公平也太沈重,國家透過義務教育的實施也應該擔負起一部分責任。畢竟部落完全自主的文化傳承方式畢竟已經過去了,好茶的魯凱文化傳統也逐步加入了新的因素;特別是以基督教為代表的西方文化與主流漢人社會文化在長期族群互動過程中,也逐漸成為部落文化的一部份了。這讓我們不能也不可以將族群文化傳統僅僅當成具有特定實質內涵的具體樣貌,因為一個活生生的的傳統會淘汰舊的不合宜的東西,吸納新的因素進來,成為一與時更新的文化傳統。如果不這樣看,而是以一種懷舊的方式學習文化傳統,將族群文化凍結成一件件考古的「原初」知識與技藝,這就會掉進「自我博物館化」的陷阱,成為台灣主流社會在強調多元文化時,用來操弄的方便符碼,反而阻礙族群的多元發展與活力。

 

舊好茶作為小學生學習山林生活技能與石板聚落空間體驗的基地,或許是它最初步可以發揮的作用。當我回頭重新檢視十三年前我們一起合作的石板屋營造技術研習營的影像紀錄資料片段,研習結束前的討論中你曾說過:「體驗總是非常重要,他必須回到歷史回到這個痕跡這個脈絡的時候,這是要非重要的動力。小孩子們有時候在生活裡的步調很散漫的時候,我從來不絕望也不失望,我知道你們的心裡在工作,連這些空間,連這些空氣、這些陽光、月光,這些個看得到的東西,都在跟我們說話,比我們這些老師教的還更清楚,更徹底更深入,這讓我很安慰。我想我們下一次的時候,我們會更努力的去體驗,連睡覺都會感覺那種輕鬆、安慰的體驗。我覺得那個是或睡覺或醒來都是老師呢!」你這段話清楚的表明,舊好茶作為文化母體的空間,在文化傳承的過程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可以在小學教育中納入族群文化課程規劃設計,提供小朋友親身體驗石板屋及其環境與族群文化特質的機會。至於如何讓這些小雲豹孕育文化的認同感,成為族群文化的傳人,也許路還很長。

 

        親愛的老友,我一直佩服你對族群文化不懈的努力,這些努力除了重建舊好茶所帶動的實質環境保存,更透過你的文學書寫與出版,逐漸開啟族群交流的「天窗」,讓我在各種不同的場合總能碰到因去過舊好茶或讀過你的作品而開始交談的陌生朋友。這趟十年重逢的舊好茶與新部落禮納里的文化營之行,引出了心中對你們的深深思念,拉雜記下這些思索跟大家分享。

 

祝福新的一年平安喜樂

                                            

                          應棠2011年歲末寫於花蓮美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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